把文领回来啦~捉了个虫发发
谢谢云水咪给我挡了那么多枪🐶
好奇竹咪是怎么在最后一天破坏了我的零掉马率的(艹)
同时感谢竹咪的长评!太开心了吼吼!!已经好好收藏了٩( 'ω' )و
——正文——
刺骨的寒冷退却,伊莱·克拉克向着光束照来的方向升华。窒息感逐渐淡化,缠身的病也第一次痊愈了。尽管心脏不再跳动,肺部不再呼吸,这感觉着实奇怪——可灵魂的安宁却给予人久违的平静和舒适。
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二十一岁。
魂灵登上云层,穿破雾霭;薄然的晨曦与他共同轻盈起舞。严冬的大地被模糊在身后,隐去,不见,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上行,轻缓地,被召唤到天堂去。而他本以为自己多少要去地狱赎些罪的。
上帝还是眷顾他的,这一生的不幸真的获得了回馈。他想。
耀眼的光一时模糊了伊莱的视线。恍惚间,面前好像有无数扇大门缓缓打开,有无数天使嬉笑着为他轻如蚕丝的身子引路。通往至圣之地的路太亮,太神幻,梦一样,他看不清楚。幻梦般的神坛就在眼前了,神圣的白光已经淋沐在了他墨蓝色的长袍上——这一切还依旧显得那样不真实。直到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他的双脚踏上了一尘不染的地面,意识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掌控之下。
“伊莱·克拉克。”
造物主那仁慈的声音念出他的名字。他原以为这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他虔诚地跪下,以祷告的姿态领受旨意。
“封你为——谎言之神。”
伊莱·克拉克颔首表示感恩,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鼓起勇气去注视造物主那平和却威严的脸庞,开口询问,惊异于自己的声音在空旷中也变得如此空灵:“赞美主——可是,之前已经有一位谎言之神了,不是吗?”
“这并不在你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优先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伊莱·克拉克不再过问。
至上的主将手放在他的头顶。
缄默宣告新的神明的诞生。
一袭黑袍,从此融入圣洁的天堂。
伊莱·克拉克似乎就应该做神。好像他本就是神。比起做人来,他更应该登上永恒的神坛。他有着与生俱来的神性,不过两天就已经完美融入了众神之中,甚至比一些先辈的神更像神。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神秘的微笑、声线,甚至自然拥有了雾一般温和却令人捉摸不透、敬而远之的气质。不知轮回为何要让伊莱·克拉克流落人间一趟,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他就应该成为一个完美的神。
一开始,伊莱还数着新晋为神后的日子,想着自己若是没死的话,现在已经多少岁了。后来,时间久了,他也不再挂念那只该属于凡人的岁月流逝、生老病死,真正接纳了自己的永生。
谎言之神很少被人供奉,人间各地的神庙都是冷冷清清的。相比于其他主神,伊莱·克拉克虽没有什么重要地位,也算是落得一处清闲地,不用忙于理会人们的祭祀、祷告。
谎言之神看得到世间每时每刻的一切谎言,并且能读出这些谎言背后的真心。伊莱·克拉克从此看到了无数的谎言。有的是遮掩,用一个谎言来掩饰一处错误,再用更多谎言来修补一个谎言;有的是欺骗,因私利用一颗心去创伤另一颗心,最终被罪恶反噬;也有的是善意,编织出令人心怡的假象,抚慰脆弱的灵魂,守护那实际上不知能否企及的乌托邦……
伊莱在他神殿的后面置办了一片谎言树林。每每人间多道出一句谎言,树上便会生出一片树叶,正面写着说谎的内容,背面写着背后的真实意义和说谎者的名字。而当这句谎话被解释清了或是被遗忘、没了影响,这片树叶就会缓缓凋落,寂灭在泥土里,好像不曾来过。
很快,这片树林就变得十分繁茂了。
没有人会比伊莱·克拉克更加具象化地懂得:这是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
尽管如此,再怎么说来,谎言与人一生说的所有话相比还是少数。伊莱·克拉克有时会去留意这些说谎者的名姓。有常客,但多数不是经常重复的。
他开始频繁地听到同一个人的谎言。树林的几乎每一棵树上都长出了属于那个人的叶子。这些谎言没有意义,不属于掩饰、欺骗、善意等中的任何一类;往往只是一些类似“你好”、“谢谢”、“不客气”之类的简单用语或日常会说的句子,但出口后却与实意恰恰相反。
这个人终是引起了伊莱的注意,让他无法再坐视不管。
天界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然隐秘于层层云翳之上。雾气笼罩,神殿于虚迷中诞生、林立,如海市蜃楼。云蒸霞蔚之时,谎言之神走进他的树林,找到藏在树荫里一片叶子。
他小心地拨开,去看叶子的背面。
说谎者的名字是:奈布·萨贝达。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里,一个叫奈布·萨贝达的少年出生了。
他的父亲在妻子怀孕期间便去参军,最终战死沙场。
而这可怜孩子的母亲,也因难产而亡。
他从此成为一个孤儿。
在战火纷飞的乱世年代,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大概稍微幸运一点儿的,就是与母亲共同活了下来,还算是有一个家。
那些在枪林弹雨中呐喊着、哭泣着倒下的士兵,于战场的沙盘上看,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弃卒。他们的生命如沙砾般微不足道,他们的死亡是战争里所无可避免的,对于大局而言是无人在意的,会被接踵而至的战马肆意践踏,最终在风沙中被侵蚀剩白骨。可是,当这一粒粒沙砾放大,他们却是自己家庭中的顶梁柱。倒下的那一刻背后,不仅是一个个生命的泯灭,更是一个个家庭的摇摇欲坠和支离破碎。
但是,除了丧父丧母,奈布·萨贝达还承担着另一份不幸。
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从学会说话开始,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与实意不同的谎言,毫无例外。没有医生能治的了这个病,甚至没有人见过这个罕见的病。这个缺陷注定伴随他一生。
他拼了命地去模仿别人的话,一个一个音节地咬住,几乎快要崩溃;出口的声音的却总是如利刃般伤人,似寒冰般冷酷。
他只能看着同龄人们因他满口不和谐的谎言而离他而去,孤独地被疏远在角落里。
村民们也认为他是被诅咒的孩子,不愿靠近他。
人们为这种不治之症起了个冤屈的名字——「说谎成性者」。
最后,还是一个聋哑婆婆与她的老伴收留了生来如小流浪汉却又奇迹般活了下来的奈布·萨贝达。
聋哑婆婆不会说话,她的世界里没有语言,理解不了所谓的“说谎成性者”,只知道这是个没爹没妈受人偏见的可怜娃。而老爷爷也是好心人,与妻子几十年的相处早就证实了他对语言障碍的零偏见。他教会奈布基本的认字读字写字,然后又教给他手语,让他可以和聋哑婆婆交流。他们的生活并不阔绰,甚至算得上穷,靠婆婆编篮子和爷爷出海打鱼勉强能维持温饱;如今增添了一个长身体的小伙子,更是难以应付。不过,两位老人还是克服万难,如对亲孙子一样把奈布·萨贝达拉扯大了。当年多出来的那一张嘴,也成了一份劳力,可以帮公公婆婆做事了。
在外面因“说谎成性者”的标签而沉默寡言的奈布,也会在家中与公公说话。他早已习惯了往相反的意思去理解。
再不济,理解不了的,用笔纸把关键信息写出来,也算是懂了。
每当这时,奈布才会感觉到一丝丝慰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真正属于文明社会的人,拥有身体里那个能够发出声音的薄薄的器官。
而他每一次开口,落出的每一句谎话,都长在了神殿之后的谎言树上,被伊莱·克拉克看得一清二楚。
神走下了凡间。
谎言神庙之前,奈布·萨贝达经过。
他低着头。突然从中走出的伊莱·克拉克也没有关注四周。奈布踩到了他的鞋子,二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奈布抬头,看到神用眼罩遮住了一半的温柔的脸庞,被夕阳镀上明丽的光芒;眼罩之下,似乎还画着奇怪的花纹,隐约露出一角,像那些教会所用的符文。
“走路不看路的?快起开,神棍!”
「刚才没看路,抱歉,先生。」
伊莱·克拉克听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看着奈布惊慌而悲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喂,我说,你怎么还不滚开?”
「不,我是说——对不起……」
“你——”
「对不起。」
他咬断了即将出口的恶语。
又两次苍白的尝试之后,他于悲怆的神色之中闭上了嘴,向后退了两步,将头一瞥,像是断掉了解释的念想,准备带着羞愧转身逃走。他的神情复杂而困苦,伊莱从殇中读出了恨。可是,这份恨却没有剑指任何旁人,而是通过蔚蓝的眸子中间漆黑的瞳孔直直地刺入了奈布·萨贝达自己的心底。
他也的确逃走了。如离弦之箭,一下冲出去好几十米。
“等一下!我懂您的意思,先生!”伊莱连忙大声叫住了他。
奈布停下了脚步,一个踉跄,转过身子,望向光里那个好像与他年纪相仿、却分外神秘的人。
他正一步步走来,微笑地。
除了收养他的公公婆婆,再没有人对他这样温柔地笑过,抚慰他,向他走来,把春光带进他的生命里。
他停在他面前。他们之间是海风淡咸的气息。
“不用害怕,不用逃避,我知道你的情况。我明白你真正想说什么,我听得到你每句话的真心,一字不差。
“你可以认为——我也是和你一样的人。我理解你。真正地理解你。”
奈布·萨贝达不信神。或者说,他从不向神祷告,从不追随神,从不奢望得到神的眷顾。因为,就算神明真的存在,他也一定是那高高在上的存在遗忘的弃子。满口肮脏的谎言终会引领他进入地狱。
可是,在他的目光触碰伊莱·克拉克的那一刹那,仅仅是一瞬之间——说谎成性者好像看到了他的神。
“好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伊莱继续说。
“我凭什么告诉你?”
「奈布·萨贝达。」
奈布试探地开口,期待着,望着面前的人,似乎想要证实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的心声。
“放心,我听到了,奈布·萨贝达。对吧?”好像看出了奈布的试探,他字正腔圆地念出了少年的名字,如宣告庄重的誓言。
“我叫伊莱·克拉克,幸识。”
那天回家时,出海回来的爷爷照常关切地问奈布,今天过的怎么样。
他头一次回答:“糟糕透了。”
他的眼里闪着光。如早已燃尽的灰复燃,早已熄灭的星星被重新点亮。
一有空,伊莱·克拉克便会从天界渡入人间,来找奈布·萨贝达。
他甚至在谎言树林里单个置办了一棵树,来放奈布·萨贝达的话。
他告诉奈布:想找他说话的时候,就去神庙门口等他,他会来的。
他们有时就坐在神庙门口;有时会沿着路走好远好远,一直到涛声连绵的海岸边,望着笔直的地平线。
一开始,只是伊莱单方面的叙述,尚未敞开心扉的奈布只是听着,点头或摇头。
后来,奈布也开始讲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其实伊莱站在神的视角,能将这一切都看到。但他还是耐心地听着,并做出回应,鼓励说谎成性者第一次尝试一场属于自己的演讲。
直到奈布把自己的故事都说完了,只剩下不定时掉落的小趣事可以分享;伊莱才又一次成为了谈话的主导者。
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给奈布。
“你知道我们每次见面的那个庙是什么地方吗?奈布?”
奈布摇头。
伊莱又问:“你相信神吗?”
奈布犹豫了,但最终又一次摇了摇头。
「我一定会是被神遗忘或诅咒的存在吧。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去信仰神。」
“不,奈布。”伊莱回答,“如果你是因为唯物主义而不信神,那便真的不信好了。可是,如果是这样的原因,或是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告诉你,这是不对的。”
「为什么?我满口谎言,就算有神,那至善至美的存在,有哪个愿意看我一眼?」
“我还没有给出刚才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呢,对吧?”伊莱莞尔一笑,向身后望去,“那个神庙,是谎言之神的神庙。
“你不是神的弃子。是有一个神给了你太多的偏爱,爱溢出了灵魂,一不小心把他所掌管的谎言也赋予到你身上去了。你不是什么所谓的异类,你是个神的宠儿,奈布。”
奈布没有回答。但伊莱看到,他眼底的光又亮了两分。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晨光幽然倾洒,黑色的浪潮变得波光粼粼,拍案的涛声好像也成了金色的。空气变得寂静,二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地平线,好像要望见无垠的远方有着什么秘密。直到太阳快要蜕变完全,奈布意识到自己一会儿就得回去帮爷爷卖鱼了,他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湛蓝的眼睛映出伊莱·克拉克墨蓝色的身影,落下一片阴影,神色中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情愫。他开口问出一个问题:
「伊莱,你也是神吗?」
伊莱的身影不可见地一顿,手指微微一紧。但他很快便微笑着回答上来,轻松地像开玩笑:“这是什么问题?我不是神,只是和你一样的人,奈布。”
他没有看到,在他的谎言树林里,长出了金色的树叶。
那是属于谎言之神自己的谎言。
厄运没有结束,不幸的事又接踵而至。聋哑婆婆在一个夜里因突发疾病去世了。没过两天,老爷爷也在出海捕鱼时遇上了大风暴,不幸遇难,连人带船沉入了海底。
虽然知道两位老人已过古稀之年,也该快到寿终正寝的年纪了;可如亲人般的情谊和恩情还是让奈布悲痛欲绝。
伊莱默默地陪他准备了两位好心人的葬礼。他只是简单而真诚地安慰了奈布。因为他明白,这样诺大的悲伤,再多的言语安慰也没有用途,只能等他自己消化。
这是伊莱成神后头一次在人间过夜。
他陪伴着悲伤的说谎成性者整整三天三夜。无声地告诉他,他没有失去全部。
最后一个晚上,奈布忽然叫住了他。
自从两位老人去世后,他几乎没再说过一句话,变得比曾经更为沉默。
「伊莱。」
“嗯?”伊莱回过头,面对奈布·萨贝达。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开了,变得英俊,棱角逐渐分明。神色生来的忧郁疏远,失去至亲更加悲苦,面对伊莱的时候,却多了份信任和依赖。
平时有话就说、十分利落的奈布此刻却在踌躇。显然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却迟迟不开口,显得窘迫、好笑。
“没事,说吧,奈布。”伊莱笑道。
他鼓起勇气。
“我从来没想过对你说这句话……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不再需要你了。”
「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现在,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没有任何其他重要的人了,我想留住你。」
“我讨厌你,我恨你。”
他拿出不知从哪里采来的一束参差不齐的野玫瑰。
……
「我喜欢你,我爱你。」
神明法则之一:不得与凡人恋爱、成婚。
但是伊莱·克拉克接过了那束来自奈布·萨贝达的野玫瑰。
完美的神从此染上罪孽。
又一片金色的树叶生长。
他对奈布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当一次次庙前或海边的谈话变成了同床共枕,伊莱·克拉克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离开神殿,在人间过夜。
在神坛久了,伊莱·克拉克时常感觉自己变得虚无,不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他不再有欲望、不再有牵挂、不再有一波三折的情绪,对人类而言天大的事——如出生、死亡,也变得渺小遥远了。他没有了人的弱点,也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了。他变成了一种概念。一个谜。时间在永恒中被模糊了,失去了意义,但仍在飞速流逝;直到他自己也忘记了谜的答案,想不起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奈布·萨贝达对他真实的关注和爱,却帮他看到了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也陪伴奈布,和奈布一起创业、稳定生计,生活逐渐变得美好。就像任何一个幸福的家一样。作为唯一能与说谎成性者无差交流的人,他更是奈布所不可或缺的。
这样的日子,真好。
以至于伊莱总会恍惚,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死去过,从来没有成为过谎言之神。的确,他如今也希望这样。他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希望他们之间没有神和人无法逾越的隔阂,希望能和奈布平安地白头偕老。他就像对爱上瘾的瘾君子,知道自己在触碰的是什么,足矣让未来堕入一片漆黑;可他却总有侥幸,将截止日期无限向后拖延,对那危险的毒甘之如饴、趋之若鹜。
直到,时光吹散了伪装,也戳破了伊莱·克拉克心中那如泡沫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乌托邦。罪孽的真相暴露在造物主和众神的眼中。
暴风雨来得越来越频繁,已经明显到了不正常的地步。靠捕鱼为支柱产业的渔村,出海的船只十艘里能回来一两艘都算幸运。一场接近小型海啸的潮汐更是吞没了近海地区的建筑,无数村民因此而丧生。一些建筑残垣断壁与港口停泊的船只,构成了一个荒芜凄凉的亚特兰蒂斯。
后来,更有指向性和威胁性地,一道雷电正正劈在了谎言神庙之上。神庙轰然坍塌,一场大火烧光了方圆之内的一切,几乎只剩渣滓。
晴天不再属于这个村落。绚丽多姿的霞光从此成为记忆中的传说。睁开眼,只有噩梦,狂风卷积乌云,骇浪不断向着如纸般薄的地面怒号,每一次撞击仿佛都连带着地震般的轰动,每一轮潮汐,海岸线似乎都比上一次又挪近一步。
听着人们恐惧的尖叫,看着街头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人绝望地乞求苍天有眼……伊莱·克拉克可悲地发现,他根本不是完美的神,他糟糕透了。
他做到了“神爱世人”,却将“众生平等”做的一塌糊涂。
他支开奈布去做事,一个人走到了荒芜的海边,望向曾经富庶美丽、如今人人惊惧的大海。
伊莱意识到,他在人间度过的每一秒都是债。
现在,到了不得不还债的时候了。
他回到天堂,如阶下囚般受到众神的审判,面对威压、训斥与刑罚。还未等判决落下,他却自己认下了处决。
“我愿领罪,被关押在地牢万年;在此期间,先行保留谎言之神最基本的能力,等待新一任谎言之神上位后,彻底收归权力。时限到后,抹除记忆,作为每出口的句话都是谎言的说谎成性者转世入人间。”
判决确定。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伊莱·克拉克抬起头,他整个人落在了周围众神的阴影之下,神色却异常坚毅、悲怆,没有了过往的温和,冷峻如冰。
“给我一天时间。”
“好,给你最后二十四个小时,伊莱·克拉克。”主的声音神圣、威严、不可侵犯,比以往高邈又虚无,于审判厅内回响,好像在整个宇宙无限回荡,“但是,如果不能按时回来,罪加一等。”
“明白。”
狂风骤雨停息了。
谎言之神最后一次走下人间。
伊莱与奈布最后一次聊天,最后一次拥抱、牵手、亲吻,最后一次看海,最后一次躺着同一张床上。
他从没有如此坦诚地,将心中的爱意说到最尽兴。他细致地去观察自己的爱人,好像生怕记不清他的样貌和声音。但他又舍不得看。害怕多看一眼,自己都会舍不得离开。
“不会的,我永远不走。”
他却这样对奈布说。
夜深了。现在已是晚上十点。
他还剩下最后一百二十分钟。
当他枕在枕头上,沉在夜色里,意识到这一点,内心的悲伤、苦涩、愧疚与不舍终于迸发出来。
眼泪先一步不可抑制地溢出了眼眶,沾湿了眼罩。有的顺着空隙流淌下来,渗透进床单。他紧紧咬住下唇,屏住气息,将头埋进被子里,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只手攥成了死死的拳。他不敢挪动,不敢出声,哪怕指甲已经抠破了手心。他害怕自己稍有动作,被卡在咽喉部的呜咽就会逃逸,惊动奈布·萨贝达。他快要窒息。好像置身在一块固体中,被四周的黑暗无限压迫。那颗已经不再活跃跳动的心,缺少了眼泪的出口,无尽的酸涩在其中凝成了淤,冻成了冰;锐利的冰棱割破了脆弱的心,触碰到空气,变得支离破碎。痛。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脏的存在。他在颤抖。因哭泣而颤抖,因痛而颤抖。明明已经竭力抑制,为什么还是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已经太久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他无法驾驭它,他对它感到恐惧而陌生。
我在说谎啊。
我一直在对你说谎。
看到我离开,他的心中会是多么绝望?
那个满口谎言的人,却是世界上最真诚的人。
身边的人的呼吸进入平稳,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伊莱麻木的起身,依然紧紧咬着呜咽,将它一次又一次吞下去。他直直地走出了门,没有回头看一眼。他不敢。是害怕不舍,更是害怕看到被自己背叛的爱人。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这些东西将不再属于他了,也本就不该属于他。他在人间留下的痕迹太多了。
他闯进夜色。踉踉跄跄,像一个酒鬼。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世界就在他身边,却又与他好远,他融入不进去。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走,没有目的,误打误撞。他好像只是为了逃跑,不管去哪。只要离开奈布·萨贝达的家,越远越好。
又一次,他停在了海边。
他终于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跪倒在了浅海里,指尖扣进了水下的泥沙,任凭淤沙和水脏了他的衣物……
“我在骗你啊……我总是在骗你。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呢?…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一次呢?为什么!?”
我不是神吗?我不是万能的神吗?
为什么,连爱你都做不到。
当他回到天界,看到自己的谎言树林,由于能力的减弱,所有叶子都凋零了。
只剩下几片金树叶。
那是神自己的谎言。漫长的永生里唯一的几句谎言。
却都是欺骗他最爱的人。
关押罪神的地牢里,一个小天使前来检查。他好奇地问伊莱:“那位说谎成性者先生,不会爱上新的谎言之神吗?你们都能听懂谎言背后的真心。”
“不会。”漆黑里,伊莱的神情不甚分明,回答却十分坚决,甚至轻松。
“为什么?”
“你是刚来的小天使,不知道很久之前的事情。对吧?”他抬起头,微笑地,似乎前言不搭后语。
“你知道上一位谎言之神叫什么名字吗?”
“嗯…不知道。”
“我是患了什么病而死的?瘟疫?肺炎?”他自言自语般地问,又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否定了上面的所有答案。
罪神偏过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
“上一位谎言之神,是奈布·萨贝达。
“而他同样救赎并爱上了一位说谎成性者。
“那个人啊,叫伊莱·克拉克。”